2009年4月28日星期二

东京:犹忆四月樱吹雪

东京:犹忆四月樱吹雪

文/摄影 应磊 (2009-04-26)

一走进小石川后乐园就看到的古枝垂樱。

  飞抵东京的那一晚,气温骤降,掌灯时分,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穿过幽暗的阿美横町,我们像被漫无尽头的盛夏囚禁得太久的两只动物,突然舔到残冬的寒意,舌尖瑟缩着,心头却快乐着。

  “靖国神社的樱花已经开了哟。”

  旅馆的人这样回答,彬彬有礼的笑意,点亮了两双瞳仁。

  谁要追寻转瞬即逝的美,谁就注定将成为如履薄冰的旅人——我们在出发前就明白这一点。花见是一场开放的盛宴,只是谁也无法预先收到春天的请柬。

上野公园

  走出上野的商业区,耳畔的喧嚣徐徐退潮。转眼,尚未做好心理准备,一条林荫道已静静卧于面前。

上野公园不忍池畔,一树树苍白夺眶涌来。

  上野恩赐公园:在日本人心目中,这里是东京赏樱名所之一;对华文读者而言,这个地方则随两个周姓名字,一同镌刻在现代文学的记忆里。要等到多少年后,拂去历史的阴翳,人们才隐约望见,当年樱花树下手足情深的一对少年,被前途造化蒙在鼓里。

  林荫道在脚下从容延伸。偶尔几个裹紧风衣的上班族,神色匆匆,顾不得沿途擦肩而过的新绿。

  沿着路旁的阶梯,走向不忍池。

  据说,樱花最美的时候是在清晨,而夏日在不忍池畔,还可以听见荷花绽开发出清爽的声音。但我们闯进一个刚刚被一宿夜雨所洗濯的清晨,一池浅碧,映着天空泛青的脸,水天之间,一树树苍白夺眶涌来。

  透过花枝缝隙,半池残荷缄默不语。

小石川后乐园

  不知道这座园子的掌故的人,只道毗邻东京巨蛋,有这样一座散发着典型文人气息的私家园林,就像上海有豫园,南京有瞻园,给一座政治纷纭、金融炽盛的都城,平添了一缕古雅的韵致。

  知道园子来历的人则不免伤感,雅致归雅致,底色却透出一丝悲郁。

小石川后乐园散发着文人气息。

  在一个细雨无声的日子,遥想着明史里“朱舜水”的名字,我们走进这座古园。迎面一株枝垂樱,孑然独立,老而弥坚的虬枝,披挂一身晶莹,仿佛事隔几百年后,仍在垂泪不止。

  从“苏堤”到“渡月桥”,继登“小庐山”,侧看“圆月桥”,只字片语,将东瀛的造园美学,化为一位明末遗臣家国俱丧的乡愁寄托。

  朱舜水在中国教人读书曰“三到”,即“口到、眼到、心到”;东渡日本后,德川家的二代藩主就造园来请教他的意见,他引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名句,庭园遂由此得名。

  园内樱树与枫树错落,无论赏樱或赏枫,总引人遐思无缘得见的另一番景致。移步换景之间,仿佛数百年春秋更迭,明代、清代乃至此后的时代,都一一融入中华的血脉,只可惜长眠于他乡的鸿儒无法等到展颜的一天。  

新宿御苑

  想起新宿御苑,就想起突然放晴的天,以及未经含苞就直接绽放的明丽心情。

  那天午后在新宿高岛屋楼上的一家餐馆吃饭,窗明几净,窗外却是恹恹的天,雨伞兀自滴嗒,没完没了地抱怨。于是背窗而坐,并不觉得有何亏欠。

  吃着吃着,光线悄悄从身后送来一个拥抱。一瞬间,碗里的米饭变得莹白剔透。

  当即更改行程,去新宿御苑赏花。

  脚下饱胀的草地不断渗出雨水,身上已披着一层浅浅的阳光。新宿御苑不像皇宫御苑那样端整谨严,也没有小石川后乐园的玲珑别致,更是宽阔闲散的市民公园味道。园内遍植逾1500株樱树,导览手册说,野生樱花有9种之多,花朵各具形态——但似乎没有访客专为认真核证而来。人们在园子里四处徜徉,兴之所至,就是最好的地图。

新宿御苑一片明丽。

  园子深处是樱圃。

  一地落英,或疏或密,与被枝条筛过的阳光的斑点,合织出一席幻美的地毯。

  我们循着灵动的图案,走进童话里的仙境,无论朝哪一个方向望去,都是溢满视野的斑斓。那一刻,本该像个孩童似的手舞之足蹈之,我们却变得如此安静,仿佛聆听天地间一场光线与色彩的交响,而静默只是听众的本分。咏叹的音符,一瓣一瓣,落在我们肩上。

飞鸟之渊·靖国神社

  四月,只有最纤小、最灵敏的鸟儿,才能穿越绵延的花海,飞入千鸟之渊。

  倚崖而生的樱树,一株株不约而同,向悬崖下探出袅娜的腰肢。崖下是玉带般的河水。水面上泛舟的人格外好兴致——相逢何必曾相识?且看这粼粼的河水,就是敞开的盛宴。浮动的花见,笑声叹语一浪浪腾起,崖际的樱树微微颔首,迎风抛出粉白粉白的水袖。

  飞鸟之渊的尽头,便是靖国神社。

  走在天桥上,透过天际徐徐晕染的暮色,望见靖国神社嵬然的鸟居,深棕色的梁木,挑着历史与政治的双重枷锁,以歧义的姿态高耸。像履行一个中国人的本能,心下开始肃然。

  岂料走下天桥,拂面而来竟是鼎沸的人声与温暖的食物香味——延伸整条走道的食铺,淹没每一角落的筵席,浩浩荡荡浑如庙会,新朋邀故友举箸,欢声与笑靥干杯。

  卸下愕然,我们相视莞尔,仿佛被带回旅行的起点。

  对东京人来说,当靖国神社的樱花绽放,便意味着这一年花见的开始。就像古希腊人的约定,奥运会举办期间各城邦皆要放下武器,在樱吹雪的日子,一切现世的争端都合该尘埃不起,好让人在海市蜃楼般的舞台上,饮尽一杯欢愉。

隅田川

  晨曦吻上浅草的额头,一间间老铺次第苏醒。通向隅田川渡口的小街那样安详的,浴在淡金色的阳光里。

  随着一声略带苍老的鸣笛,汽船缓缓启程,我们就这样顺流而下,漂进川端康成的记忆。

  川端钟爱浅草,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,还专门写一篇散文介绍新东京名胜,主要篇幅都花在隅田川。七十多年前的人,乘船游隅田川,虽然船票涨到五分,仍称其为“一分钱游览船”。川端当然从这里听出了人们对往昔的怀念,所以他抱着耐心,描述这些与现代建筑的桥并不相称,却似乎更趋风雅的游览船。船在光秃秃的河面上开来开去,流水并不清澈,沿河的樱树还是苗木,四周的新兴建筑,无法掩饰地透露出打肿脸充胖子的疲惫,就是这样清洁到寂静的风景,然而那个时代的人,还是欣然陶醉于在复兴的东京诞生的水都之美。

  上了年纪的游览船,终于轮到我们,在同一条河上,复制前人消逝的水程。

  海潮的气味,追逐盘旋的白鸟,清洲桥的曲线美与言文桥的直线美,事隔经年,在在如故,被时间改变的是沿岸已长成的樱花树——两道轻舞飞扬的粉色长廊,让这座到今天依然素朴的水滨公园神采焕然。

《联合早报》
(编辑:苏亚华)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

关注者

博客归档

标签

我的博客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