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晴
詩人、紀實作家寓真,本名李玉臻,山西人。北京政法學院畢業後,先是分配在老遠的海南當警察,文革後期調回本省,八十年代初從地區中法院長、地區政法委書記做起,到八十年代中已升任省政法委副書記。1988年開始擔任山西省高法副院長、院長兼黨組書記(以及歷屆中共山西省委委員),在這個位置上一坐20年,直至2007年年滿65歲之際,“辭去”政府職務,成為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、黨組成員至今。
如果說,改革以來,在山西政法口,李院長玉臻是資深、位高、權重第一人,怕無人能駁。但他政績如何?這才是我們養著官員的納稅人最關心的。
李書記終生熱愛詩歌。剛剛“辭職”到省人大任要職,就在太原主辦了一場被譽為“詩壇盛會、詩史流芳”的紀念中國“新詩90年”全國性盛會(07年12月)——到場名家過百。李副主任寓真親任總策劃,頒獎、致辭,贏得贊聲一片。錢由誰出?不會是對公檢法特別敬畏的私企老板吧?
幾乎就在同時(2008年1月),到山西煤礦打工的河南農民“殺人犯”郝金安,屈打成招(判死緩)十年冤獄,終于等到山西省高法重審,給出了“犯罪事實不清,證據不足”,“原判及復核……有誤,應予糾正”結論。
所謂“事實不清,證據不足”,原來那人根本不是郝金安殺的。作為死者工友,他從一開始就向警方指出了也是一同打工的“混混兒”(後來證明是該案真凶的牛、蔡二犯)。現場搜出的殺人證據是一把刀,但致死凶器︰擊打頭部的木板和勒頸致命的繩索居然一直沒有找到。對于當作“殺人重要證據的血衣和鞋”,郝金安從一開頭就解釋了血衣他沒見過,而鞋是從牛、蔡手里買的。
但他認罪了。這是因為,被逮捕後,這位河南農民被打得多次昏死過去,直到痛極而承認殺人,才被送到醫院——切除打壞了的左腎。獲得了口供,公安、檢查一路上去,當年11月臨汾市中法宣判︰死刑緩二。年底,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核準執行。
此案發生在1998年,當時李玉臻擔任山西高法(具有死刑核準權力)院長兼黨組書記已有十年。在接下來的五年中,屈打成招的郝金安在獄中從未停止向山西省各級司法機關申訴。每月8元的津貼,大部分用來買郵票寄申訴信。可是……怎麼封封石沈海底?那囚人還以為郵票貼得不夠,就在信封上多貼幾張。五年後(2003),郝金安獲允與家人通信。一手撫養他成人的姐姐這才得知弟弟關在山西。此後,郝金安在獄內申訴,姐姐、姐夫在獄外奔走……這些,正在位且具有“一覽無余的敏達”的李書記全然不知麼?
就在囚犯家屬一個衙門一個衙門地磕頭的時候,2004年5月,作家出版社為大法官出版了《四季人生——寓真抒情詩選》,北京和山西兩地召開新書研討會。省內外“群賢”畢至(70多名),作協黨組成員、書記處書記、詩人吉狄馬加“作為詩友,對寓真幾十年來在詩歌方面的執著追求,為文學獻身的精神表示深深的敬意”;北大中文系教授張頤武盛贊寓真的“法心與詩心結合”;作家出版社編審唐曉渡由大法官詩人想到應該“讓所有官員都去讀詩,這樣可以淨化社會,至少不會有那麼多貪官污吏”……。一片贊譽中,本省出版界怎能落在中央後邊?山西教育出版社緊接著出了《寓真絕句二百首》(2005)。
光彩啊!但郝金安怎麼辦,死囚牢就那麼一直坐下去?
並非書記院長的“法心與詩心”,簡直是上蒼、是實在看不下去的老天,將郝金安案的真凶送到了大法官面前。2006年7月,河南警方在常規巡邏中抓到的嫌犯牛某,主動招供1998年在山西鄉寧縣殺過人。8月,河南警方與鄉寧縣警方聯系,並對郝金安重新立案審查。11月,另一名真凶蔡某落網——而直到此時,郝金安及其家屬的無罪申訴還無人受理。12月中,河南媒體爆料,山西省檢察院,以及李玉臻正當著院長的山西省高法,才不得不派人與郝金安家屬見面。
這段時間,就在真凶招供、山西公檢法均已得知郝金安大冤、社會開始正義追討之時,詩人寓真正與中國第一流文化人打得火熱。06年5月《漫畫家丁聰︰香港插圖配共龍》發表;8月,《關于詩韻的典雅美》發表。估計也是在這段時間,聶紺弩案卷“湊巧”到了李書記手里——12月,《聶紺弩的六首愛情詩》發表;到07年1月,另一篇重磅文章《聶紺弩為何焚詩》問世——而郝金安本人還懵懵懂懂地蜷在山西大牢里。
07年2月,李玉臻改任省人大副主任。3月底,山西省檢查院調看郝金安案卷宗,一個月後向山西省高法提出再審。山西省高法研究了半個月,終于同意重審,接著給出我們在文章開頭說的這樁經自己核定的死罪“原判有誤,應予糾正”——滿頭白發、目光呆滯,因遭毒打而丟了一個腎的郝金安已經關了近十年。
山西郝金安案與湖北佘祥林案、河北聶樹斌案並稱當代中國三大烏龍案。自己任內出了這麼大瀆職丑事,未見“易‘窩’為官”的李玉臻一字交代,而十萬字的《聶紺弩刑事檔案》鏗鏘登場。
納稅人供養著執政黨的共產黨,以及在它領導下的公檢法,是為民間伸張正義的,並沒有培植養育詩人與作家的義務。詩人海子但分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,也不至于年紀輕輕一走了之。李玉臻高官厚祿數十年,為枉死的礦工、為黑磚窯奴工、為遭劫掠、遭哄搶的山西做過什麼?難道在高雅詩翁們的張筵宴飲、吟詠唱酬中,郝金安和煤窯工人的冤屈真真只“算個屁”?(RFA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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