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26日星期日

周恩来与“妹夫”聂绀弩 (1)

邱月杭

  1999年5月,抗战时期北泉慈幼院聂绀弩、周颖老师的干女儿周健强,在参加北慈创建60周年为北慈纪念碑揭幕时,送我一本她撰写的《聂绀弩传》和一本她参与编辑的《聂绀弩还活着》。

  由于周恩来、邓颖超夫妇与北慈的创建人周之廉及其胞妹周颖、妹夫聂绀弩有着深厚的情谊,尤其是读了《聂绀弩传》后总按捺不住想为他们写点历史陈迹的冲动。

  拈来一篇《试述中国之乱源》撞开黄埔、中大两扇门

  1924年,聂绀弩从南洋教书、编辑《觉民日报》回广州,时年20岁。正值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宣言,实行联俄、联共、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,革命正处于高潮。为了找工作,时任国民党中央党部宣传部干事的鲍慧僧,正好是邀他去南洋教书的老相识,要他报考由周恩来任政治部主任的黄埔军校。

  聂自顾只有高小文化,鲍要他谎报中学生学历。绀弩以闲散的心情,在广州去黄埔的小火轮上买了一本《向导》浏览,头一篇是《试述中国之乱源》,里面说:中国连年战祸,军阀混战,主要是帝国主义背后的操纵,帝国主义想瓜分中国,便出钱出枪,唆使中国人自相残杀,待两败俱伤,以收渔人之利……

  黄埔军校教务长何应钦简单问了他的履历。叫人给了他数学、语文两张试卷,转告说:

  “教务长说了,数学卷子可做可不做。语文题目是教务长亲自出的,你要注意写好!”

  绀弩打开一看,题目竟是《试论中国之乱源》!真是手到擒来,一挥而就,一考就中。

  无独有偶。次年黄埔军官学校第二期毕业时,正值莫斯科中山大学来广州招生,考题也正好是《试述中国之乱因》,绀弩又是一蹴而成,竟考了个第三名,成了留苏学生。

  在莫斯科中山大学,绀弩与邓小平、伍修权及国民党员康泽、谷正纲、蒋经国等同学。

【麻将桌上未识君】

  两个姓名同音的人住在一起,一个是鲍慧僧,另一个是在苏俄顾问团资料室工作的包惠僧。聂绀弩是他们家的常客,常在一起打麻将。有一次,一位陌生人同他们一起打麻将,绀弩又是三家通吃的大赢家。

  过了星期天回到黄埔,星期一全校集合听报告,绀弩抬头看见讲台上作报告的人好面熟,不就是昨晚一起打麻将的青年嘛!当时怕别人笑话“少识寡见”,他悄悄地到教员用餐的小饭厅看看对号入座的姓名签条,才知作报告的青年是“政治部主任周恩来”。这是周、聂第一次相识。

  几个月后,陈炯明叛变,绀弩与黄埔第二期同学作为校长蒋介石的卫队,在周恩来的率导下,参加了第一次东征。

  学生军进驻海丰,绀弩被推荐为彭湃农运讲习所教官兼政治部科员,又正好赶上农民自卫军成立,开学时彭湃要聂绀弩向大家讲演“新三民主义”,他搜肠刮肚宣传了一番孙中山联俄、联共、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,本来这些都是从新兵教育课本上学来的,他可谓“热炒热卖”,讲演常被一阵阵掌声打断。

 

【“妹夫”的由来】

  

  周恩来、邓颖超、马骏、周之廉、梁乃贤、郑季清等青年于1919年在天津发起组织“觉悟社”,从事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动。“觉悟社”的成员情同手足。周之廉胞妹周之芹年仅11岁,为被捕的“觉悟社”成员郭隆真等送饭传递消息,为该社年纪最小的社友。

  1927年“四·一二”蒋介石叛变革命后,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聂绀弩和许多留苏学生被遣送回国,暂居南京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,借担任训育员糊口,与他辅导的周之芹接触较密。在一次该校学生游行示威并与桂系军阀部队的冲突中,周之芹负伤,伤愈出院后住在“觉悟社”成员梁乃贤、郑季清夫妇家中,待寒假过去之后返校,之芹主动向绀弩进攻,坦露爱慕之情,终结连理。“觉悟社”的梁、郑夫妇成为证婚人。聂绀弩从而与周恩来结上了“亲情”。

  1929年后,之芹、绀弩先后去日本,与东京“左联”支部负责人胡风结识。1932年2月,聂绀弩由胡介绍加入“中国左翼作家联盟”,并出版反日刊物《文化斗争》,被日刑庭逮捕入狱,不久,绀弩、之芹、胡风、漆宪章一行30人被驱逐回国。

  1934年,聂绀弩在上海创办《中华日报》文学副刊《动向》,结识了大批“左联”文化人,以后《动向》成为左翼作家从事文化斗争的重要阵地,并为鲁迅发表过20多篇文章。

  在中共中央特科工作的吴奚如介绍聂绀弩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
  后来,周恩来从邓颖超那里知道:五四运动时期,“觉悟社”情同手足的姊妹中,周之廉之胞妹周之芹,因敬佩邓颖超,竟改名周颖,并在邓母家住过,得到关爱。故他们夫妇就亲切地叫周颖“阿妹”,也开玩笑地称聂绀弩为“妹夫”。

  

【一对假夫妻──聂绀弩与丁玲】

  

  入党后,党组织曾给聂绀弩一个“尽量利用国民党的旧关系,打入他们内部去”以“深入虎穴获取军事情报“的任务,要绀弩投奔在中山大学的同学、当时在四川任参谋团政训处长的康泽。行前,鲁迅还在“梁园”设宴饯行,可惜无功而返。

  1936年9月,冯雪峰亲自给聂绀弩布置护送丁玲安全到达西安的任务,并约定:在途中遇见熟人就装着是巧遇结伴而行,没有熟人就假扮夫妻掩人耳目。在西安由身穿长袍头戴呢帽的潘汉年接走了丁玲。

  绀弩为完成这次任务可付出了代价:行前为避免连累他人,他不但未向鲁迅告别,还焚烧了鲁迅给他的全部刊发手稿和鲁迅给他的二三十封信件。待西安传来鲁迅逝世消息,绀弩兼程赶回上海直赴灵堂,只来得及请司徒乔画了一张巨幅遗像,和与胡风、张天翼、萧军等“十二弟子”,作为文艺界的代表,为鲁迅扶棺。

  1938年,丁玲和吴奚如率领“西北战地服务团”到山西临汾慰问,“假夫妻”又一次见面。丁玲赓即邀聂绀弩去西安,在十八集团军办事处,见到了阔别十几年的周恩来。恩来一眼就直呼出他的姓名,还高兴地提议:

  “你还没有去过延安吧?想不想去看看?”

  丁玲陪同绀弩去延安,向毛主席介绍了聂绀弩。

 

【面对“升官发财”的可怕曲解】

  

  一天,似乎是欢迎聂绀弩。毛主席、丁玲、李又然、绀弩,还有康生等几个人同桌吃饭,饭菜摆好,绀弩请毛主席讲话。毛主席只好站起来说:

  “请同志们吃饭吧!没有什么好的招待。”

  丁玲却笑着说:

  “聂绀弩也很会讲演,别看他不会讲那一套马克思主义的大道理,却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,很会讲一气子的……”

  毛主席就带头笑着鼓掌说:

  “欢迎聂先生讲话!”

  绀弩只好站起来说了他到延安的感受:

  到延安,就像进入了一片圣洁的国土一样,耳目为之一新。这里不分军队百姓,不分首长士兵,都一律住窑洞、吃小米、穿粗衣布鞋。生活相当艰苦,但终日歌声、出操声、读书声不绝于耳。这是一个充满革命乐观主义和平等的社会。这里没有国统区触目皆是的烟馆、赌场和妓院,相反却有许多书店,而且最拥挤的也是书店。学生和红军战士们挤在柜台前,争相购买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普及本,以及土纸印刷的、边区发行的书刊。这里虽然边远贫困,缠足的女孩子已不多见,脑后拖条小辫子的男人几近绝迹。这里的青年学生、战士、妇女老幼都懂得团结抗日、一致对外、统一战线的大道理。中国的希望就在这里!争取民族解放战争彻底胜利的核心和基地就在这里!怪不得多少热血青年,抛弃了舒适的生活,抛弃了疼爱自己的亲人,不远千里万里,不顾重重封锁,也要赶来这里……聂绀弩又讲到国民党统治区的腐败黑暗,讲到那些达官贵人、贪官污吏,只顾个人升官发财,不管人民死活、国家危亡……

  在一阵掌声过后,绀弩对多少天沸腾在胸中的激情,多少天挤满头脑的感想,得以尽兴倾吐发挥,感到无比的痛快!

  可是坐在对面的康生竟然站起来讲话,而且显然是对绀弩的讲话进行批驳。他说:

  “聂先生刚才讲到‘升官发财’,言下之意升官发财是一件坏事。其实不然,国民党讲究升官发财,共产党也要提倡升官发财!聂先生看到了许多有为青年涌到延安来,但没有看见延安也有许多青年涌到全国各地去。我们延安的青年就是要涌到各地去升官发财,去把日本人、国民党占有的官和财夺回来。我们就是要升官!就是要发财!……”

  绀弩怔怔地坐在那里,对这洋洋洒洒、振振有词的批驳,确实感到茫然不解!

  他在思索中,忽然懂得了许多东西:

  同一件事,或同一句话,是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解释的;无论怎样的好心善意,都可以被解释成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样子。……他忽然觉得,这样的曲解太可怕了!这样的人太可怕了!……如果连这样一席发自内心的赞美和感慨尚且被曲解成那样,别的什么还敢往下想吗?

  自那以后,绀弩对康生就产生了一种生理恐惧。

  “曲解”的确阴魂不散。几年后绀弩给香港寄去一篇《毛泽东先生与鱼肝油丸》,写他与毛主席在延安,漫步街头谈论学习,并谈及音韵学;记毛主席演讲深入浅出能打动群众,讲得风趣引发群众开怀大笑;说毛主席那时工作繁忙,身体吃不消,要服用鱼肝油丸;并引发对毛主席健康的关注……可是以后被人指出来,说仅题目中的“先生”二字就是对领袖的不尊不敬……加以指责。

【到抗日前线“带笔从戎”】

  

  1938年春,聂绀弩初到延安,丁玲就邀他去听听毛主席在陕北公学开学式上的讲话。

  对一大批文化人,有一段讲话的确打动了他们。毛主席说:

  “在国统区有七个君子,都被关起来过,既然是君子,为什么还要关起来呢?国民党如果有不对的地方,我们就要批评。从前用机关枪批评过,现在还要用笔杆和嘴巴批评!”

  毛主席又说:

  “日寇会占领我们的许多地方,可能会比剩下来的大得多。日寇占大块,我们只占小块,怎么办呢?几百年前,王羲之就告诉我们:‘大块假我以文章。’我们不光要在‘小块’上做‘文章’,还要到‘大块’上做‘文章’──到敌后去打游击!”

  聂绀弩细细品味了毛主席的讲话,他给同住在边区政府招待所的丁玲、萧军说,他想到抗日前线去,他要去西安找周恩来同志。丁玲正好要想回西安照管她的西北战地服务团,并邀萧军去西战团工作,于是三人结伴到西安。可是周恩来已从西安去了武汉,聂绀弩又单独一人赶往武汉。

  绀弩一到武汉八路军办事处,周恩来听说聂要上前线,见面就笑哈哈地说:

  “看,我妹夫来了呀!我支持你带笔从戎!”

  于是介绍绀弩去皖南云岭新四军军部叶挺、项英处报到。

  聂在新四军一支队与陈毅的朝夕相处中,还为陈捎带情书给张茜充当红娘,促成了陈毅与张茜的姻缘。

 

【周恩来电召绀弩】

  

  1939年春,周恩来、叶挺到皖南新四军军部视察。一天,把绀弩叫到军部,在座的有军长、组织部长、政治部主任等。恩来与绀弩亲切握手后,问起参军后的生活,随后又问:

  “怎么还没把之芹接来呢?”

  “我早就要去接,我们主任不准假,他怕我去了不回来……”

  绀弩老老实实地说。他觉得这里很需要妇女干部,而他们为纪念鲁迅在世时办的《海燕》,也把当时出生的女儿取名海燕,可寄放在这里的老百姓家里。

  绀弩的话,虽让主任十分尴尬,但周恩来心知肚明。回到重庆不久,就给副军长项英拍来一份电报:

  “聂绀弩若用得着你们就留下。用不着,他又确实想离开,就让他到重庆来工作。”

  绀弩按恩来的安排,卸去新四军军部文化委员会委员兼秘书的工作,把他负责编辑的军部刊物《抗战》交给黄源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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